【2023华受白情24h15:00】【仁明/荣明】燃佛

Summary:

36岁的陈永仁还没有皱纹。他向31岁的刘建明许下承诺,殊不知21岁的刘建明曾向空中开过一枪,天不怕地不怕地扣下扳机。21岁的刘建明不知道子弹飞到哪里去了,于是他迟缓地长大,从韩琛那儿来到警校里,来到警察局里,来到31岁的刘建明这里。子弹并没有击中他,却击中了36岁的陈永仁,所以他在电梯里倒下。

Notes:

陈永仁、刘建明、杨锦荣不闭环大三角意识流



正文:

刘建明记得陈永仁带自己去看过佛。香港的佛,与别的地方不太一样。有的佛在翻而折转过千万次的五彩经幡里重生洗礼,有的佛在层层焚香纸灰的暗影流尘旁蹉跎度日,而香港的佛只是寄居于镀假的金边和泥扶成的外壳中,如若过河都要自身难保。


就像刘建明本人。他同陈永仁一齐站在那佛前,佛身金灿却表情凝重,修补过的耳朵并不妥帖合宜,是僵硬的两团,缓慢地切割着天空里的云彩,一片又一片,四分五裂,支离破碎。


他的心思也不全在佛身上。陈永仁带他来,他就来。陈永仁的胳膊贴着他,热量四平八稳地透着布料送过来,像一尾软鱼,灵活地游走在他的后腰、小臂与脖颈上,又变得透明,按压在他脖侧轻跳的大动脉旁,收一收手,汗滴打湿他的衬衣。他抬头看向太阳,疑心太阳会不会掉下来,紧接着陈永仁转过头与他接吻,柔软的、无声的,就在那尊大佛的面前。他瞥见陈永仁的外套被吹鼓,迎着风燃烧起来,而他心头的书被合上,烫金而锐利的硬角划伤了他,他后退一步,那神色不明又俯视众生的佛就猛砸下来,让他无法脱身。


他只是肉做的俗胎凡骨,却也指望着木心泥身的佛来保佑他。


然后他们回到音像店听歌。在那间昏昏暗暗的屋内,陈永仁看着刘建明又起身去调试设备,就把他推到墙边,双手抵住他,亲吻他,是两团白日焰火。刘建明手心攥的只是一块陈永仁的衣角,一片陈永仁的影子,一滴陈永仁的泪光,一句陈永仁的呓语,在他的皮肤下涌动起来,又变得平静,像融化的雪。


但港岛是一处不会下雪的湾。


陈永仁分明见到刘建明脸上流露出怅然,但他却没心思去探寻那情绪的根源。刘建明微微歪着头看向他,这是他们见面第一次他就习惯性做出的动作,包括他那折射在水面的皱眉,他用文件夹轻拍自己的腿,都是乱七八糟卷进陈永仁的记忆里的,紧接着被风吹散,形成一道堵在他们之间的墙,让根本是亲密无间的他们觉得如履薄冰。


紧接着他们又一起离开,一起迁跃,一起前去下一处目的地。他们没人提谁要开车,于是就在这街头缓慢地走,亦步亦趋并行过那些熟悉的茶餐厅、糖水铺与自行车车流,并肩在路口等红绿灯。红绿灯很模糊,明亮的色块挡在刘建明的眼皮上,他站在那里想倾诉,陈永仁也是一样。最要紧的、最令人烦恼、最珍贵的秘密。


陈永仁心想,明天就把这一切告诉给你。把我设想中我们面对面的办公桌、我们一模一样的用来泡咖啡的马克杯、我们下班后中意的共同去处与找乐方式讲给你听。他看着刘建明目视前方打了个哈欠,偏暗红的唇浅浅张开又合上,是一朵突然在港岛盛夏里绽放的玫瑰,搅得他的心七零八碎的,看着花瓣一一合拢,最后变成嘴角的笑,对着陈永仁的笑。


绿灯亮,他们走动起来。


“明早吃什么?”


“我都行啊,”刘建明偏了一点点头,“阿仁,你想吃乜?”


那会儿正是下午的五六点钟。西面的太阳正往下掉,夹在两栋楼、一整条街道之间,像块融化得彻底的黄油,黏重缓缓,人行匆匆,却只有他俩惬意。他们穿着没事先商量、却分外相似的休闲装,两手空空地在这片地上走,仿佛要借这一个傍晚就了解彼此一生的故事。他们在这里走,就相当于一起去拜过佛、听过歌并食过午茶,风从敞着怀的外套里滑走,他们举着冰棍站在路边吃,像十五岁的他们错位出现在这里,不合时宜却朦胧到时间凝固。


陈永仁嘴皮子碰碰,想说的话还是没说出来。


“走啦,发乜呆。”刘建明扔掉包装纸,非常仔细地向陈永仁显示自己空空的两只手,“接下来去邊度?”


他们最终去了陈永仁常与黄sir见面的天台。他们往高处走,约等于追上了日落,看着最后一点亮光也沉进地平线,冰棍淌在衣服上的水都快干掉。刘建明把坐在台子上的阿仁拉起来,分他一张纸巾,叫他擦擦刚才被蹭脏的手,其实就只有一小块而已。陈永仁一只手打着石膏,很不得劲,就抓着刘建明的腕子拉他过来,还舍不得在那截白净净的胳膊上太用力,指肚在他大动脉上点点,感受着面前这位阿sir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流连,连缀成线、片,再退成点。


你的眼睛好亮。这句话被刘建明在唇齿间磨碎,吞进肚里。


紧接着时间来到明天。


警察局里,他与他在一张桌子的面对面,那张长长的桌像分海的摩西,把他们短暂地隔在人声鼎沸的两旁,刘建明去追他的眼,铤而走险地瞥他,又垂下头。


他们其实早学会了用目光交流,就在天台上。执手,刘建明却觉得他们是在拥抱,踏着危险的边,走过幸福美满的玻璃糖纸,走过风雨无阻的郁郁葱葱,走过沸腾的疼痛的明日黄花,发觉陈永仁的羽毛漂亮又脆弱,被他叼在嘴边,留下莫名其妙的翅膀陪他飞。


那佛又在凝望他们。站在高高的天边,紧接着是微笑着皱眉的陈永仁贴在他耳边讲,我爱你。他的手心凉,却贴得刘建明发烫,那句表白在他耳里变成了“我们不会一起死去”。在不同的故事里、不同的时间线里,变成缺失的角,死去再复燃,再重新拥抱。


他听见自己说好,于是那佛终于与陈永仁的外套一起燃烧起来,火焰很漂亮很好看。他奔向那火焰,维多利亚港的海水一并蒸腾,有一股纸钱的味道,层层叠叠的吟唱与波纹继续迭代,海鸥的翅膀被折断,但羽毛还是雪白。佛在燃烧,他在流泪,整个世界是摇摇欲坠的,羽毛被烧成千疮百孔的模样,可刘建明还是毫发无损。


36岁的陈永仁还没有皱纹。他向31岁的刘建明许下承诺,殊不知21岁的刘建明曾向空中开过一枪,天不怕地不怕地扣下扳机。21岁的刘建明不知道子弹飞到哪里去了,于是他迟缓地长大,从韩琛那儿来到警校里,来到警察局里,来到31岁的刘建明这里。子弹并没有击中他,却击中了36岁的陈永仁,所以他在电梯里倒下。


你要不要飞。刘建明看向与他共同沐浴在天台上阳光里的陈永仁。


陈永仁很决绝地推开他,说他的翅膀被人折了,再也飞不了。


小小的鸟从楼上一跃而下,没人知道这只鸟曾停靠在刘建明心上。他去参加了他的葬礼,向他墓碑上的照片敬礼,看万里无云的天酿成墨色又坠下倾盆大雨,他独自站在陈永仁面前喃喃自语,说他本来真想当个好人的。陈永仁的照片不回答他,小鸟也不会再靠近他,他浑身被淋得透湿,却还觉得冥冥之中有走在海面上的陈永仁看着他,雪白的灯打在他的身后,紧接着那灯把海面划破,他与他一起跌下去。


跌下去你会不会原谅我。我宁愿跟你换,阿仁。


陈永仁只是很苍白地盯着他,漫天的乌云在转,他觉得自己只是一块被雨水泡烂的朽木,站也站不住,只能靠着陈永仁才能成个人样。陈永仁的墓碑很冰很冷,他颤抖着抱住它,就像抱住他死去的爱人,暴雨继续劈头盖脸地浇灌他,他却觉得这海风平浪静,这是温暖的感觉,是陈永仁历经百难却无法换来一张在警察局与他的对桌的满腔恨,撒在他身上,他罪有应得。


刘建明收紧手臂,看着记忆里的杂草汹长成斑驳模样,向上高高地拔,连带陈永仁与他自己的面庞、他们在海边追逐时松软湿陷的沙、夺走他无数美梦的波涛群山和亿万星辰,被一把火烧掉。但他知道陈永仁会看着他,陈永仁会透过这小小墓碑上的照片挪走目光,但最终也会承认,他确实只是想做个好人。


你还在看着我吗,阿仁。刘建明感受到在这暴雨之中,他的身子热起来,是要发烧的前兆。但他只选择锲而不舍地对话下去,诉完他的衷肠,倾尽他的归宿。


你看着我。


陈永仁,我要你好好看着我。






陈永仁走后的第十个月,刘建明认识了杨锦荣。杨锦荣看向他的眼神里有厌恶与鄙夷,和一丁点儿怜悯——他不明白,为什么杨锦荣会这么看待自己、看待陈永仁。


他在庶务部待了一段日子,在那段日子里愈发觉得自己是陈永仁。密密麻麻的痛苦与愧疚压垮了他,他时常想起他与陈永仁坐在音像店的沙发里,陈永仁给他唱《被遗忘的时光》,一首被他轻轻哼着如钻石一般的歌曲。不被修饰却也不能被放到台面上来的爱,现在变成他与陈永仁脚印叠着脚印,看不清他来时走的路,也不知道他要去哪里。


成年人间的博弈动人。刘建明和杨锦荣都过了习惯张扬的年纪,只是把秘密视作切割自己与他人的屏障,抽刀断水水更流,他在独善其身的环境里养尊处优了那么久,只觉得这份变化把他的世界搅得地覆天翻,从办公桌后望见杨锦荣徐徐向他走来,哆嗦地在心里念,阿荣。


阿荣,阿荣,我是否早已认识你。


你认识的那个我,叫阿仁,而我称呼你为阿荣。


刘建明的唇角翘起来,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滚下来,他猛地发觉自己刚才是打盹了。地下室的空调开得很足,但他还是觉得热,杨锦荣一步步靠近他,他依旧缩在自己长袖的西装里昏昏欲睡,身子从椅背前抬起来。


“我来问车位的事,刘sir,”杨锦荣从他桌上那叠高高的文件后睨他,“你帮我安排好了么?”


“安排好了,你的新车位挨着我。”刘建明扬起一枚笑脸。


杨锦荣只是冷淡地点点头,撑在他桌上的双手收回身侧,正欲转身离去时看见刘建明又在犯着困,扭过头来问:“在庶务处就这么难熬吗,刘sir,会把你困成这样?”


刘建明眨巴眨巴眼睛。


“点会啊,杨sir,他们马上就要把身份还给我啦,”他脸上带着点杨锦荣无从理解的欢呼雀跃,滔滔不绝同这位保安局的同事讲,“我连中意的办公桌位都选好了噃。再说,这一切没结束之前,我点会累……我不能够累。”


他不是忙里偷闲,只是真的在恍惚,恍惚中身形没走样,仍是端在桌前,再抬手去摸自己胸前的证,皮革的包边不会划伤他,就像十个月的调查依旧没有毁掉他,他还把自己完璧归赵给警察局里,他还是一块有价值的玉,没被摔碎的玉。


杨锦荣与他对视了片刻,终于转身走了。


等杨锦荣走出这间地下室,回到自己的工位里,才察觉自己把手里的那份资料攥得太紧太紧,已留下了几折无法被抹除的印,再怎么抚平也只是欲盖弥彰。刘建明亲手把罪证交给了他,温柔地望他、恳求他,还要讨巧地叫他阿荣,阿荣。只曾有一个人叫过他阿荣。


刘建明还想接着讨几句巧,杨锦荣没给他这机会。他的动作比陈永仁生硬得多,剥刘建明衣服的动作也毫无章法,衬衫的纽扣崩得乱飞,所以惹得杨锦荣心情更烦躁。刘建明被他拽过来,被伺候惯的人头一回要学会伺候别人,可刘建明只觉得这一切是对的,因为陈永仁是应该伺候一回杨锦荣的,他吃惯了这么多套法子,他轻车熟路。


保安局分的宿舍不大,他们热腾腾的呼吸往上飘,又凝结。厕所的香早烧尽,软绵绵的灰烬在地上被蹭出几道花纹,那香味散进刘建明的鼻里,他又想起来那次去看佛。他带他自己去看佛,他的手——陈永仁的手点燃三支香,插在那佛前,燃烧的香端把空气加热到抖动,他的胳膊——陈永仁的胳膊轻巧地绕过他的脖,香灰被风扬起,愿言被一一兑现。


别攥拳,阿仁不欢喜。刘建明松开掐住自己的手,搭回杨锦荣的身上。他继续脱自己的衣,类似于卸下他的面具与伪装,穿过那些沾满露水与谎言的林,他把自己整个暴露给杨锦荣看,给他看赤条条又无一牵挂的可怜样,给他看身陷囫囵苦苦挣扎的尽力体面。


杨锦荣抬起他的腿,他却突然明白这不是他的宿舍。这不是杨锦荣的住处,这是陈永仁的公寓,这是他自己的家。但他还是好安静,眼角划过一滴泪,喃喃自语地问杨锦荣:


“你怨我吗,阿荣?”


他维持着一个别扭的姿势,痛到快要呼出来,连背都在痉挛,杨锦荣却没有放过他的意思,让他不躺也不坐,唯一的依靠就是薄薄的床头柜。他听着刘建明在他身下急促地喘息,却依旧盯着空中某个茫然的点,然后继续问他,你怨不怨我,你怨不怨我。


“你已经问过我许多次了,”杨锦荣的眉眼放松下来,“阿仁。”


刘建明终于笑起来:“可你从来没回答过我。”


你不回答我,你们都不回答我。他终于被杨锦荣松开,一阵天旋地转后所有人都消失了,带着他的秘密离去。但刘建明在乎。他要光鲜亮丽地死去,而不是成为一个笑话,或者被人追到十八层炼狱永无脱身之境。他梦见陈永仁指责自己,质问他你为什么要这样做,他嗫嚅着说,他只想做个好人的。没人给他机会,所以他要成为陈永仁。


他知道这一切都还在源源不断地惩罚他。杨锦荣的出现又一次撕开他的伤口,提醒他不要得过且过,你要还债。陈永仁死得花团锦簇,死得被所有人歌颂悼念,他也想,死到临头也要把自己的秘密带进坟墓里去,最后与陈永仁重逢。


陈永仁,你还在看着我吗?


我要你看着我。你看看我,看着我的挣扎,看着我的煎熬。


你怨不怨我,阿仁?其实我比他们做得都好。在警察局里兢兢业业那么多年,从小刘摸爬滚打到高级督察,我也做出过好多好警察才会做的事,我问心无愧,我清清白白,我亲手逮捕过无数真正有罪的人,我把他们都看得比我自己重要,我是真小人,也是真君子,我应该被宽恕、被谅解,我浑浑噩噩地醒,我也该有个好结局。


杨锦荣只是把他踩在脚下碾碎。很痛,但没有陈永仁在他面前死掉更痛。他痛恨自己出身带来的习惯,从被他掩盖的日常动作里偶然浮现出来,每次出现就是对他自己或者身边人的致命一击。他在痛里恳求杨锦荣,给他个机会,他是阿仁,他是个警察,他是好人。


杨锦荣恨他,却也低下头亲吻他。


他叫他阿仁,所以刘建明理所当然认为自己就是陈永仁。杨锦荣爱他、恨他、怨他,最后原谅他,亲吻他,与他上床,与他说话。他要欢愉,要长命,要寿终正寝,他的泪砸进杨锦荣的怀里,卧室里的热气还没有散掉,蒸得他浑身滚烫,连泪也挥发,嘴唇烧到透红。


“阿荣,你要告诉我你爱我。”


杨锦荣继续亲吻他,不回答。他吻得缱绻,因为这是他在亲吻他的陈永仁,不是刘建明。他看着刘建明用力呼吸,去抹开自己的泪,再替他擦掉,手指蹭过他的颧骨与唇。


“你总哭,怎么当个好卧底?”


刘建明听到“卧底”这两个字后浑身一颤,即刻眼角弯弯,说那我不做卧底了。我不做卧底,我回到你身边,我搬去跟你在保安局一起做事。


“我受够了卧底的生活。我系差人。”他慢慢地说,大笑起来,很快乐地展露笑颜。杨锦荣还是原谅了他,所以杨锦荣相当于一尊原谅他的佛,佛渡普生佛爱众生,他也只是众生中的一份子,他在他的佛这里被允许犯错,给他回头的机会。


“所以我要你记住这一切,”杨锦荣继续让他难过,疼到痛彻心扉又入骨,“别忘了你付出的代价,别忘了你许过的诺言。”


他看向窗外。窗外是浓厚的永夜,他却永远记得他与陈永仁在维港的白天,汽笛声鸣鸣,他伸手去够海鸥的翅尖,晨光照亮陈永仁的面庞,显得他又年轻,他的眼眸与海水湾的水一样深。他们在港边走,刘建明却觉得身后有佛一直在盯他,悯他,他只要不回头,他的爱人就不会坠到深渊里,永劫不复。


如是等辈,当堕无间地狱,千万意劫,以此连绵,求无出期。


十月未央的好日子里,他同陈永仁走过了那么多好地方。港喧闹而熙攘,佛慈悲而悯怀,海面上的光疤在他们心里折成一道又一道,陈永仁的衣角还是在燃烧,他的话哽在喉头。


他的爱人迟缓地告诉他,刘建明,我在那头等你来找我,我盼着与你见上面。我与你大识一场,我不放过你,你也别放过我。


他大汗淋漓,身侧是杨锦荣。


手上的罪孽洗不干净,等香港下几场雨,至少能冲刷掉些许。他亲吻杨锦荣,心说你别怪我,阿荣,再让我做最后一件错事,为了当个好人前的羁绊,我就要与你们并肩,我都听你们的。


但又是一样的结局,处处相似而岁岁复。他看着杨锦荣在他面前倒下——救赎了他的佛消失得无影无踪。从前那尊叫陈永仁的佛被烧掉,如今这尊叫杨锦荣的佛被他亲手击碎,他两次断送掉本该办妥的顺路大道。他左边站着陈永仁,右边站着杨锦荣,他们一齐松开紧握住他的手,于是他自己坠入那片虚空之中。


没关系。佛依旧在燃烧,炽热的火苗吞并掉他的整个世界。他人生的前二十岁与后十岁可以完全割裂开,整个世界在他的眼中被切碎成无数个无关并交互的存在,他沉重的两支手臂、他被杨锦荣用力掐过而痛肿的大腿、他被两个人都亲吻过的同一片唇瓣,在这个片刻一并燃烧起来。他们俩都在他的手心里放下一颗火种,然后松开他,叮嘱他学着牺牲自己一回,拿那普罗米修斯已经为你偷来的火,以欲火焚身的方式加入我们。然后我们就能见面,我们会永远在一起。


他摸到了枪管,还烫着手,散发一股枪油的味道。就是这支枪杀掉了杨锦荣,就是正摸着这支枪的手的主人葬送了自己的爱人,31岁的刘建明拥有一位爱人,而如今32岁的刘建明却可以拥有两位。


他会枯萎,会衰变,会死亡,最终却还是会重返青春。他要在20岁那年去见他的爱人,然后在他面前杀掉自己两回,作为还债。至于杨锦荣,他只能一直亏欠下去,等他的爱人认识杨锦荣,再拿他的第二回自杀送给他。所以他一定要死两回,才能对得起所有人。他飞蛾扑火,他罪有应得而十恶不赦,所以他独自在这炼狱中徘徊,等他找到一个砸碎自己的方式,把他投进那快燃成灰烬的佛怀中,泥身脱落,木做的心上净是火焰,汹涌的火焰波涛。


他把枪抵住自己的下颌。他快要与他的爱人重逢,让他挂念过无数个日日夜夜的、魂牵梦萦时分呢喃出口的名字,就紧靠在他的胸前,就剩一步之遥。佛会接纳他,哪怕这把火是他放的,佛还是不会怨他。保安局的办公室里弥漫着一股咖啡的香气,像是陈永仁最爱的那款速溶粉,他靠着凉意弥漫的窗,一如葬礼那天的雨里拥抱着陈永仁的墓,又觉得发尾是湿淋淋的,像陈永仁伸手来安抚他,紧接着这感觉再次变得透明。但刘建明知道,陈永仁绝对是在看着他。


你看着我,阿仁。你好好看着我。


他的泪覆在面上,脚下裂开的缝里开出红色的花。有的花不开在香港,只开在冷空气浓重的北方里,开在他们这辈子也摸不着的遥远地。他的委屈还没讲清楚,也来不及讲了,不过没关系,他以后就有的是机会,往他、他们那边走成千上万步,总有一个方向是对的。


他用了很多年与无数办法才看清自己心底的意图。所以现在还不算晚,他还拥有一些愿意付出的勇气,离开他的过去,迎接他崭新的未来。所以他会扣下扳机,那很大很高的佛像依旧在燃烧,还有几个月就要过新年,他就有机会和陈永仁、和杨锦荣一起度过第一个新生的年,迎接宛若另一个世界的灿烂。


很熟悉的枪声被他亲手送给自己。刘建明终于觉得解脱,那烧断的佛像向他砸来,而这一次他选择与佛共燃,再一起死去,再拥抱他的爱人,他的爱人们。


佛在燃烧,他在流泪。


受身无间者永不死。


寿长乃无间地狱中之大劫。



fin.


上一棒@羊肉火锅 

下一棒@亦然易燃物 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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